《神之弃地》 9、古怪航班 免费试读
找到章素节,哦,或者那把铁锨之后,小山包后面齐刷刷蹲了一排表情古怪的美国人。
章素节站在山包前面转动着脑袋着给他们放哨。很像小时候汉克去会女朋友,清秀的黑发少年在谁家门口玩滑板,是素节在帮哥哥哨探那傻妞即将下班的爹。
现在这个黑发青年双手插兜儿站在那儿,嚼口香糖。他得提防村子里无意中走过来山中姑娘,还有天上的有意飞过来的日本飞机。
黄智权可逮着机会笑洋人:“就是傻,什么家伙不能刨土?锄头、镐头、铁铲子……活人难道憋死在一把铁锨上?”
章素节撇嘴巴:“他们担心我失踪。”很正式的声音,素节从来都以善意揣度他人。
从军队出来的黄智权曾经诧异他机长从不讳言被美国人照顾,也不以此为羞耻。
因为如果按照中国人的逻辑,由中国人做成美国人再做回中国人:章素节的可以套上个“三姓家奴”的好名声。可是他不在乎,而且看起来机长很享受他在美国人中的地位:被种群保护的幼小野兽。
不过现在这只幼兽长大了,他扭头看那些美国人,神情像个头领,像他那个美国爹。
他们年轻的头领很有气势地询问个尴尬事儿:“拉好了没?好了我们就回去。”
回答他的是身后拉裤链的声音。
虽然不是很上的了台面,黄智权心里很得意他机长这个“放洋”的本事:“机长打个响指,美国人跟着屁股团团转。威风的很!”又泱泱:“我就不行。”
章素节敲黄智权的脑袋:“让你好好学习英文,日日偷懒。”
身后几个美国人走的踢踢踏踏,很没精神的样子。
天之骄子被折腾大了:吃没好吃,睡没好睡。
章素节叹口气。
他已经学会叹气,而且慢慢上了瘾。
刘少华家已经准备好了早餐恭候:稠稠的煮红薯粥。
章素节十分想念香港家里的培根煎蛋,大概是许多人和他想到一起,看着早点有些明目张胆的嫌弃。
热腾腾的早餐没什么人动,多少令主人尴尬。
章素节安慰人的办法很直接,他挨个掏美国同事的裤兜儿翻钱,搜了几位,拿出来都是花花绿绿的美元票子。
章素节翻个白眼。
黄敬仪颤巍巍从兜里摸出一打皱巴巴的法币递过去。
章素节啧啧:“真有钱。不愧华盛顿财院毕业生。”
大少爷也不数,顺手递给了刘少华的爹。
老人家感激涕零:“怎么敢当?怎么敢当?”
章素节:“当得起,当得起。”他词不达意地跟人家瞎客气着,纵然有黄智权这等更加纯粹的华人在身边,章素节还是不自觉地担负起了头领的责任。许是因为……他是少爷的缘故吧……
云行远扯章素节的衣角,他忧心忡忡地看着越来越萎顿的黄敬仪。睡了一晚,总经理的脸是灰的,云行远用毛巾左右擦拭,终究抹不掉一层的蒙蒙晦涩。回想他昨夜的沉静也让人发毛。云行远拿不准黄敬仪是真睡着了还是趁乱昏了过去。
章素节的脑袋又大了一圈:昨夜旖旎如梦的声音和现实差出一天一地不止。如果我是黄敬仪我也想昏过去。
麦克唐纳说:“他需要个医生。”他认真地看着黑眼珠的同事:“难道镇子上没有医生么?”
医生自然是有。只恨各国定义大是不同。
刘家人十分尽心,请来村子里九十岁的前清老秀才给黄敬仪诊脉。
村里人说:“这人有本事呢,老秀才医卜星相阴阳风水八字相面无一不精的。”
传说中有本事的刘秀才已经老到需要拄着棍子才能移步,黑黢黢的枯瘦手指让人觉得他早已自身难保。
章素节硬着头皮同意他问诊。
没有朱砂,红土为贵。
未曾看诊,老头儿十分自信:“不妨不妨,我活了九十岁啦,什么没有见过?”诊一诊,老人家如念书般吟哦:“肺金受殃。气不流精,凝而为痰,血随气涌,气郁心结,呀……忧思太重,忧思太重……”不管医术如何,这老先生确凿是有学问的,说话也摇头晃脑,只差给个调子就能唱起来。
章素节和云行远面面相觑,觉得恐怕这医生不是十分稳当。
老头儿多利哆嗦地从怀里掏出银色针,晃晃悠悠地朝黄敬仪身上扎去。
麦克唐纳伸出个头:“他是个巫师么?”
黄敬仪蜡黄的脸上神色坦然,他听之任之的让人扎,还能微笑:“这是个有足够经验的老人,他觉得我暂时不会死。”
美国人耸耸肩膀。
黄总经理永远悲观地符合逻辑。
南雄机场派车过来接他们,说重庆中航的救援航班已经起飞,预计今天上午到达。这就是撤退的好消息,被日本人追杀了整整一天的驾驶员已成惊弓之鸟,他们七手八脚的把黄敬仪搬上卡车,迅速撤离。麦克唐纳尤其起劲儿,章素节总觉得他是想把总经理搬开那个老巫师的势力范围更多一些。
卡车行驶在山路上颠簸地如同受惊的兔子,黄智权要十分小心地扶着黄敬仪才勉强觉得他不会散架。云行远被他排挤在一边。因为上车之前巫师老秀才拽着章素节的袖子嘀咕过云行远的小话儿:“此人面相不好,扫帚眉三角眼,为男妨主,为女克夫。只怕遇到他的人都要倒霉……我活了九十岁了,什么没有见过?”
章素节有口无心地答应着,扭头就走。那老秀才跳脚:“我还没有说完啊!”
汽车一溜烟地启动。
徒留老头儿一个人在原地咕哝:“夭寿的后生崽!我活了九十啦……什么没见过?夭寿的后生崽哦……”
所谓扫把星这事,章素节是不信的,佛道圣经里都没这号神仙。黄智权倒是记在了心里。可也难怪,云大仙的履历太过骠悍:自投入空军序列之后,他一路干过北平机场、南京机场、武汉机场、香港机场……
云行远就没在哪个地方呆够一年。凡是有他的地方一准儿忙活着收拾撤退。当然如果你算上刚刚他到达就惨遭轰炸的南雄机场,云行远这扫把星简直就是祸国殃民级别的。太平盛世这是一乐儿,如今枪林弹雨的,民航飞行员也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难免让人忌讳。回重庆之后黄智权没少跟人念叨这个:“行远哥人是好人,就是……晦气了些。”
后来这小话儿传到航空委员会,某大员眉头一皱,把云行远派去了加尔各答,说:“就是妨主也不能妨到印度去吧?”这一下子也算应了云大爷那行远的官讳,真的是去国怀乡三千里了。不久又听说他去印度之后没多久------史迪威的远征军就败回来了。全国一片口诛笔伐远征军是个败子,唯某大员没出声附和,这就着实令人起疑。
当然,这都是后话啊后话。
一伙人好容易摇晃到南雄机场,重庆的飞机还没过来。南雄机场已经抢修一夜,四处依旧断壁残垣,看着让人心酸。
云行远是干机场的行家,转转眼珠子看见旮旯里临时树起来寥落的天线。机场一派忙碌:跑道上有许多人在忙碌着夯实填入弹坑的泥土。这工作进展远比通讯修复顺利,中华大地从来不缺挖土干活儿的。虽然条件很差劲,但是云行远觉得南雄还是可以起落航班的。他回头告诉黄敬仪这个好消息,希望他能高兴点儿。
黄敬仪很麻木地半躺在车上,看着重庆方向发呆。他萎顿,但是安静,神情淡然,仿佛绝望后的心安理得。伤病折磨是个很好的解释,或者感谢伤病折磨才能让他这么光明正大的萎顿着。云行远很想劝他,话到嘴边又觉得没有一句能用,只好替他掖掖毯子边。
章素节无聊了会围着飞机转,中航的两架DC机伤痕累累地仅仅维持了飞机的形状。
一抬头,南雄机场技师李春林也在围着DC-3溜达。
这俩架飞机着实够看:一架的螺旋桨叶子耷拉着,满驾驶室里都是碎裂的仪表盘玻璃,瘸腿的起落架。另外一架好点儿,只是左边一个机翼上有个脸盆大小的洞子,如同一个向人的白眼;轮胎挺喜庆,小孩子一样张嘴朝他俩呵呵笑。
打开机舱爬进驾驶室,半边座椅都是塌的。
章素节一手一脚地摆弄操纵杆,不知道心里琢磨着什么。
技师李春林也爬上来:“除非回去大修。否则只能报废了……”
章素节点点头:飞回去大修,最近的也得是印度……
上午十点正,一架DC-3遥遥出现在远处天际,夏克机长如约而来。银色的机翼在日头底下闪闪发光,机航长一如既往地不浪费任何炫耀技巧机会,完美地进场动作,飞机如白鹤一般平稳地滑行降落,姿态高傲而不失优美。
跑道边儿蹲着一堆驾驶员居心叵测地等着看戏。
不出意料:触地之后,飞机便如袋鼠般活泼地弹跳起来。任凭多高明的驾驶技术仿佛也难以驾驭这架红鬃烈马。DC-3在满是弹坑的跑道上踉跳着停稳的。
夏克机长满头大汗地爬出了机场,他嚷嚷:“你们跑道上播种耕作了么?”
忙碌的机场地勤恨恨地看着他。
跟吵吵嚷嚷的夏克比起来,颠歪了帽子的陈定睿一如既往的沉静内敛,帮着颠到头晕脑胀的华童爬出来之后,重庆飞来的机组好奇地打量着他们灰头土脸如同土拨鼠一样的中航同事。
被困在南雄的中航员工则用近乎妒忌的目光看着他们完好无损的DC-3。
邦德的意思是让夏克把人全体撤回重庆,先拢了堆儿再说。
稀稀拉拉的登机队伍,独独找不到了章素节。
狗丢了去有骨头的地方找,猫丢了去有腥味的地方寻。机航长毫不费力地在飞机里抓住章素节。
溃退在即,他东家少爷依旧坐在残破的驾驶室,不紧不慢地捣鼓着什么。
夏克步子重,走在飞机上破铁皮咣咣地颤。黄智权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这家伙脾气出名的暴,夏克一声吼,飞机抖三抖!陈定睿想一想也追了上来,撤退的关键时刻,总不好自己人再吵嘴。
章素节头也不回,几乎是惊喜地喊出来:“夏克!我想把这架DC-3飞印度。兴许还有救儿。”他亮晶晶的眼睛,神情天真迫切一如他八岁时候第一次被养父抱进驾驶室,兴奋地问:“怎么才能飞呀?”
所有人先拧着脖子看透风透亮的机舱壁,再拧回脖子看玉树临风的章素节。你无法觉得这俩放在一起是配套的。
黄智权永远试图当最明白的人:“机长你糊涂了?这东西根本飞不起来。”他看着所有人,理直气壮地等着帮腔。
夏克脸色阴霾地一屁股坐上驾驶位,从打碎的玻璃之间检查着相关仪表。
机舱里很安静,章素节的想法冒险近乎拼命,但是他有道理。
这世界上可能永远有回事叫锣齐鼓不齐:前一阵子中航八架飞机趴在地上等着陈定睿陛下一人临幸,今天南雄机场四个机组对着一架DC-3流哈喇子。
风水轮流转这句老话儿说的有理。
是,把人都聚回重庆很重要,可是聚回去之后呢?大眼瞪小眼?在乡下住了一宿就知道什么叫虎落平阳。这些技巧娴熟的飞行员离了飞机在中华大地上屎都拉不利索。
陈定睿对这事儿最有心得:没了飞机你飞行员还算个六儿啊?
所以陈定睿机长头一个开口:“我陪你去。”黄智权觉得这不稀奇,陈定睿一向忠君爱国。
第二个出声的是机航长夏克·施耐德先生,他摩拳擦掌:“要去也是你老大我。”黄智权觉得这更不稀奇,能把这飞机开到印度肯定青史留名,爱炫的夏克才不会错过这种机会。
第三个说话的是黄智权自己:“要不也带上我?”然后黄智权觉得自己疯了。
至于章素节要去,简直毫无悬念:他爸爸邦德连飞机都没有了怎么开航空公司?
陈定睿心里叹口气:这儿子才叫没白养。
后找过来的麦克唐纳机长为人仗义:“我也去。”
于是机组就凑全了。
陈定睿为人仔细,跟病榻上的黄敬仪汇报了一番。看看他的脸色,陈定睿没有十分描述负伤飞机的惨状。黄敬仪心头有数的,他皱着眉头听了许久,说:“电话请示总经理。”
邦德在电话那边沉吟:“机航长做决定。我相信他专业的眼光。”
让夏克夏大人做主那就没不能飞的。
匆匆展开航图,飞行路线只得如此:南雄—昆明—加尔各答。
夏克心满意足地点点头:“不算太远,也就是1700多公里。”
黄智权一口气就要背过去:“好飞机都未必飞的到啊!”
四位大爷仰望苍穹,他们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王八!
章素节说:“智权,你别去了。跟着总经理回重庆。”
黄智权脸“腾”地胀红了。
年轻的机长又接一句:“回去……帮我看看我爸。”声音不大,低低沉沉地撞在人心里。
陈定睿心里怪不是滋味儿的,拍拍章素节的肩膀,章素节朝他勉强一笑。
这样的飞机上天,怎么也是要修补一番的。
实在是没条件修理飞机,剪子凿子、缝缝补补,好歹也不能这么露着窟窿上天。
一帮人乒乓五六的焊起落架儿,也不求好儿,能支住飞机就行;发动机以可怕的声音轰鸣着,但是好歹在转;机翼的蒙皮帆布打成筛子了,隔着机翼能看见太阳。这就实在没办法了,夏克脑子快:“找胶粘!”
那就粘!
无奈窟窿太多。
最后胶水儿都没有了,夏克大爷一嘴口香糖啐上去居然也补上了个小洞洞。
试一试,居然真堵住了!
云行远一拍大腿:“那就发口香糖吧!”
南雄机场总动员,凡有牙的都叫上了,一人一块口香糖吧唧吧唧地嚼。
云行远瞪着眼在旁边儿看着:“不爱吃也不许吐!!这是抗战救亡!”
于是一帮人在他眼前起劲地鼓着腮帮子。
真见成效:不大的功夫儿帆布机翼上糊满了白色“胶泥”,唾沫味儿的DC-3好歹是不露缝儿了。
机场地勤吵吵嚷嚷喊着号子把飞机推到跑道上,不敢让它滑行,怕散架。大伙儿嘻嘻哈哈地看着这两架DC-3,觉得这事好玩多过正经。
万事俱备,只欠登机。
夏克一如既往地抓住章素节;陈定睿和麦克唐纳搭伙。
四个人拥抱一下儿,认真地祝福对方好运。
他们依次上了飞机。
关上驾驶舱的时候,机场忽然安静,说实话,在他们真的跨进去之前没人当真觉得中航的驾驶员会开这玩意儿飞上天。
然后他们坐进去了,然后他们飞了,然后所有人都傻了。
天上一轮才捧出,人家万户仰头看。
那是很有特色的飞行:两架飞机同是步履蹒跚,可是各有看点。
夏克他们是收不起来起落架,动力不足,阻力大增。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带着起落架起飞就如同一个穿着厚厚棉袄的人跳进水里游弋,笨拙而吃力。
陈定睿他们赶上了那架机翼受损的,起飞不太费劲儿,飞起来之后很好看:严重倾斜,如果不是驾驶员时刻控制方向舵纠正航向,这架DC-3是有种给你在天上转圈儿的。
目送着两架DC-3歪歪扭扭地飞离地面。
云行远一声叹息:波兰骑兵打德国坦克。勇兮?莽兮?不得已啊……
五分钟后,约翰·佛瑞机长带着副手宋元恩带上剩余的机组乘员并黄敬仪飞回大后方重庆。
两架飞机兑付着飞到了昆明,依旧万众瞩目。到达的时候巫家坝机场眼都直了。特辟了两条跑道给他们降落,其他航班自觉自动给他们让道,往好了想:虽委员长专机未必有此殊荣。
摇摇晃晃的落地之后,一帮人跑过来围观这两架飞机。
夏克从机舱出来之后神气活现地和巫家坝地勤拥抱,并且大度地表示愿意和他们合影留念。
章素节毫不意外地等着夏克在和机场技师分享了他的骆驼牌香烟之后提出请求帮忙维修起落架。
麦克唐纳机组下来之后稍事休息,他们的机长和副驾驶互换了位置,无他:飞机没法走直线,控制航向到让人手脚发麻。
补了点儿油和水,再次起飞,去缅甸腊戊。
习惯了歪着脖子飞行之后,陈定睿机组相对比较顺,航速也高,不留神就飞到前面去了。
夏克机组运气稍坏,遇到了大雨,狂风吹过,机舱里出现尖锐的哨音,好像一个发疯地裁企图判歇斯底里地制止一场早该结束的足球赛。哨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多,渐渐有万哨齐鸣架势。
对面说话要用喊的。
夏克嚷嚷:“他妈的我都听不见发动机啦!”
章素节跑到后面去看:修补飞机上的胶水居然经受住了考验,可是口香糖一块块地脱落下去。
强气流通过机舱,发出类似哨子的声响,其实那是风的声音:凄厉又恐怖。
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来小时候爹教自己识字,说:“籁,孔隙之声。”小小的素节问他爹:“那天籁就是天孔之声么?”爹打他的头:“天籁就是你娘唱出来的戏文。”
姆妈在远处油灯下,微微地笑。
于是素节也微微笑:回中国越久,想起来越多以前的事。对了,昨天那女孩子唱戏也似天籁。与姆妈唱的一般好听。摇摇头,他跑回驾驶舱。
夏克惊诧:“笑什么?看到天使了?”
章素节说:“想到我妈了。”
夏克更不可思议:“玛姬才没这么可怕。”
一路将就着,飞到腊戊。
满身湿透,不是冷汗,飞机密闭性差到漏雨。
一打听:陈定睿他们已经先走了,日军正在向缅北推进。
麦克唐纳想等他们来着,无奈腊戊机场就要宣布紧急状态,能打发走一架是一架。
夏克机组晚到了一个多小时,自然和那对难兄难弟差过去了。航速差距是很明显的,章素节和夏克已经不能再过多地抱怨:麦道公司好手艺!这样儿的飞机居然还没空中解体就算天大的便宜。
至于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毛病,在夏克机航长法眼里只是小节问题,实不行咱们倒着飞他也不是没那技术。
于是夏克已经没了修补飞机的念头,加油加水,去加尔各答。
夏克对腊戊机场控制室的妞抛媚眼,并且吹嘘:“石头我也能开到印度去。美利坚万岁!”
缅甸女郎脑筋不糊涂:“美利坚都开这样古怪的飞机么?”
章素节不发一言,低头猛吃。
人说露多大脸,现多大眼。
这边牛皮吹的山响,一会儿再上飞机的时候就飞不起来了。
飞机艰难地滑行在跑道上,如同老牛拉车一样的起飞速度。
无论如何***门加速都上不来,好像这是一架满载的飞机。
后舱传来隐约地哭声,两位驾驶员面面相觑,背后寒毛直树:闹鬼了么?
实情比闹鬼还麻烦!
他们在货舱里找到了二十多个企图逃难的缅甸人,无论如何劝说他们也不肯离开飞机。
女人哭泣、男人下跪,他们说支离破碎的中文:“日本人,日本人要来了。摔死……好过被抓走……”
那就飞吧。
滑行、加速、用更长的跑道。
DC-3艰难地仰起机头。
章素节一路上嘱咐后舱的乘客互相拉住以免有人掉下去。
傍晚时分,他们歪斜地降落在达姆达姆机场。
麦克唐纳和陈定睿目瞪口呆地看着夏克那架漏风的飞机里又爬下来二十多人,说:“真有不怕死的。”
夏克划十字:“上帝保佑。”
陈定睿叹口气:兵凶战危,生受上帝他老人家操心了。
时来运转、否极泰来。
驻达姆达姆机场的麦道公司技师确认飞机可以修复。
那天晚上素节地给邦德打电话,少有地快乐声音:“爸,我们给你省下两架飞机。”
邦德沉默了一下儿,声音暗哑又疲惫:“你还好么?我的儿子?”他告诉素节:“你哥哥还在失踪者名单里。不……我们还没收到阵亡通知书……”
那天章素节在达姆达姆机场的跑道边发了整晚的呆。
陈定睿坐他左边,夏克坐他右边,他们陪着他。
麦克唐纳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酒瓶子,说:“这是汉克最喜欢的酒。”
每个人抿一口,说一些有关汉克的事。
夏克总结:“那是个坏小儿。”
章素节红着眼圈低头,笑:“没错……”
陈定睿不太熟悉这种追思方式,完全不同于中国人的嚎啕痛哭来表示悲苦。他们只是回忆,甚至不鼓励哭泣。
一群和死者相熟的人絮絮地拼凑出一个活泼青年的生平事迹:邦德的亲儿----无疑可爱的年轻人。
陈定睿默默倾听,偶尔微笑。
酒杯传到陈定睿手里,他说:“为亚利桑那号……”